方振宇一声令下,他手下的八个特工齐聚永新县保安大队。他先给大家开会,强调春节将至,大家的眼睛要亮一点,耳朵要尖一点,鼻子要灵一点,沉到下面去搜集真正有价值的情报,报上来,为朱主席铲除井冈山的土匪,建功立业。散会后,他把邢大山、楚云海、小赣州留了下来,他一个一个单独找他们谈话。
邢大山是第一个进来的,他可能是杀生太多,两颗虎牙更加虎虎有生气,脸上一层的油光,身体胖了不少,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方振宇示意他坐对面,他一屁股顿下去,椅子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毛匪前一段时间,拿下了茶陵县城,从茶陵运回了大量的物资,还有几台缝纫机,缴获了不少的武器弹药,他们在茶陵建立了苏维埃政府,政府主席是民选出来的农民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写。永新的农民自卫队有二百八十多号人,一部分与毛匪合流,躲进了井冈山,还有一部分散落在民间,县城也潜伏了一部分。他们平时作田,一旦有战事,他们就会组织起来,成为农民武装力量。禾川镇有共产党的秘密组织。
方振宇仔细地听取邢大山的汇报,不作记录。他要求邢大山掌握永新农会组织的主席和骨干成员,设法打入到禾川镇的共产党内部去。邢大山说,了解农会组织成员没有问题,打入共产党内部,难,他们不吸收不认识的人,不吸收不知道底细的人,不要说他们内部组织严密,单就永新方言就足以把他挡在门外。方振宇说事在人为,瞄准机会,打入进去,这就靠本事,不然要我们干什么?他给了邢大山几个大洋,鼓励他努力工作。
第二个进来的是楚云海,他依然很黑,头发拾掇得比原来整齐,往后面倒,穿戴也比原先讲究,像个大老板的样子,他行完军礼后,走上去跟方振宇亲热地拥抱一下,还把一封银元递给他,方振宇也不推让,收下放进衣服里。他用家乡话向他汇报:
“我在泉江镇站稳了脚跟,你也看到了,我开了个在那里是一流的茶馆,各色人员都到我这里来喝茶,很多信息也就汇入到我这。吉安各县城都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,赣州也有,万安曾天宇的农军春节期间会起事,泉江镇春节期间可能会有大的动静。毛匪打下茶陵后,武器弹药得了补充,布匹、棉花、医药、盐也大批地运上了山,偿到了大的甜头.春节前,这些地主老财收租催债逼得紧,势必会引起农民造反,毛匪借力打力,可能趁机闹事。泉江镇现在形势比较严峻,保安团力量单薄,分散在四个地方,内部很不团结,毛匪若攻打县城,易如反掌。
方振宇一字一句地记入大脑中。楚云海讲完欲站起来告辞,方振宇示意他坐下,他一边做手势一边叮嘱道:“你把场面搞那么大,哪来那么多银子?以后千万要注意,偷窃技术一定要慎用,不能因小失大.你是党国特工,国之栋梁之材,望善自珍重!”楚云海点了点头,他也给他几个大洋,楚云海接了过去,他知道这是方振宇对他工作的肯定。
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小赣州,小赣州有备而来,迫不及待。他行过军礼后,把自己精心绘制的一张井冈山及其四周七个县的军用地图,双手呈给了方振宇,方振宇瞟了一眼,内心非常满意,甚至赞许,但脸上是平淡的表情,他听了一个上午的汇报,感觉又渴又累,抓住时间给自己泡了杯茶,边喝茶边听汇报,他示意小赣州也泡荼,小赣州说刚才喝了茶进来的,不需要,他赶紧汇报:
“这是一张特殊的地图,是我实地考察后绘制出来的,除军事地图必有的元素外,我还标记了赣方言区,湘方言区,客家方言区,而且大方言中还有小方言。朱主席要铲除毛匪,一定要趁早,我多次深入到井冈山腹地,井冈山是个组织极其严密的地方,有苏维埃政府,有工农革命军,有赤卫队、暴动队、妇女会、儿童团、农会,工农革命军与当地老百姓的关系非常亲密,就像鱼与水的关系。毛泽东最厉害的一招就是打土豪分田地。他每次攻城掠地,就立即动员广大农民来分田地,分浮财,甚至连猪、马、牛、羊、狗、鸡、鸭、鹅都会分给农民,农民就和他们捆绑在一起,成为利益共同体。仗打到哪里,宣传标语就写到哪里,主要标语有这么一些:打土豪、分田地,官兵平等,优侍俘虏,欢迎国军兄弟参加工农革命军,穷人们联合起来,拥护共产党,打倒国民党。每到一个地方,共产党就像吸铁一样,把那些穷鬼们紧紧团结在身边。现实跟我们报纸上看到的不一样,我们千万不要被报纸误导,千万不要被我们内部的宣传误导.”
“贝瑶,就其地理位置和交通运输而言,是朱主席,蒋委员长铲除井冈山匪窝的最佳指挥中心。进,有四条路线直插井冈山心脏,退,就是吉泰平原。方中校把我放在这个地方,是对我的充分信任,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厚望。”小赣州突然有些激动,站起来,双脚合拢“噼”地行一个标准的军礼。方振宇也被他的激情感染,也庄重地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两人还热情地握手。
方振宇也抓出一把银元给小赣州,小赣州接过后,转身出去了。
中午在保安大队吃饭,保安大队谢大队长搬来一坛冬酒,县党部贺主委带着小朱也来了,方振宇官阶最高,坐主席。午饭后,方振宇也不留大家,要他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。
晚上,方振宇把多方汇集到一起的情报作了一个详细的梳理,形成了一封书信。第二天早上,他很早就起床,跑到了保安大队.谢大队长正带领大家晨练,他向谢大队长招了招手,谢大队长把带队的任务交给他的副手,他跑步过来了,照例行了军礼。方振宇说“吃完早饭,我准备乘船去南昌,你现在能不能带我上城墙跑一趟?”“行!”谢大队长跑前面,方振宇紧紧跟上。禾川镇是个古镇,东汉就建镇,唐代就开始建城墙,后来历朝历代毁而重建,北南两面是田,东面是禾水,西面是山,山上是坟岗,县城不大,很快就走完了.四个城门都是保安大队的人把守,每个城门配备一挺机枪,一个班的人马,城墙比较高,都在十五米以上,也很坚固。从城墙下来,谢大队长要请方振宇吃早酒,他谢绝了,说还要回去一趟,作点准备,带些东西,两人便分手了。
老黑牯到泰诚家是满脸堆笑,声音也高吭轻松,脚步轻盈。老远就和泰诚打招呼,泰城刚把房屋打扫好,正要带着大黄狗出去溜达,老黑牯子迎面走来,泰诚转身打开门,和老石走进屋。泰诚给他倒杯凉开水,然后把前后的门关好,两人坐下,老黑牯也顾不上喝水,就兴高采烈地告诉泰诚:
“前几天,王佐和毛委员手下一个叫何长工的人,把尹道一给杀了,割下人头在五大哨口内游行三天三夜,尹道一手下的几个骨干也杀了,尹道一的挨户团作鸟兽散。”老黑牯报告这一消息的时候,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,说话气喘嘘嘘,一股脑儿说了那么多,这才端起茶杯喝水,好像几辈子没有喝水,一口气把一大杯水喝干,又要泰诚给他倒水。
“坐下,喝口茶,慢慢说。”泰诚这次是泡好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桌子上,要老石坐下。
老石坐下喝了口茶,泰诚也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,坐在对面。
“我钟老汉以后去你那就方便啰。”
“我们老哥俩经常可以走上走下,一起喝酒。”
“别高兴太早!”泰诚拿出长烟斗,装满烟丝,划着火点烟,嘬一口,喷出浓浓的烟,想一下,不对,继续说,“尹道一是省政府朱主席任命的七县联防总指挥,管到湖南去了,又是省政府的参议,王佐把他杀了,这个事肯定不能算完.这段时间,我们更应该要谨慎行事,还有他那么多的喽罗,总有个把子受了恩惠知道感恩的,虽然眼下散了,明的不来,会不会来阴的?石老弟你一定不能麻痹大意,更要小心提防才是!”
泰诚的一席话,好像给一块刚刚从炉膛里拿出来的透红的铁,浇了一盆冷水,直冒热气,从外凉到里,老石陡然外热内冷,他责备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到这些?还像个小孩一样忘乎所以地高兴,顿时,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苦味。
“这些民团都是他们自己组织起来的,枪,是尹道一出钱买的,人,是他招募的,基本上是同乡或者亲戚,上面没给过一分钱,也没有派过一个人下来指导.突然,头没有了,很多人等于饭碗被打碎,没有地方领钱了,不能吃香喝辣了,不能欺负人了,窝在肚子里的气,总有一天会爆发的。”
“你说,他们会知道我是共产党的线人吗?好在儿女们都搬出去了,我们两个老骨头没有什么可怕的,自从我们自愿给共产党做事以来,就已经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.不过,党派来跟我们联系的人一定要注意,那才是重中之重,千万不能给党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失.”
“他们发现你没有?现在还不能肯定,也不能排除,他们在你的房子周围天天布了人,死死地盯住旗锣坳上上下下的人,应该说,再不敏锐的人,也会发现你的蛛丝马迹的。”
“我一直谨小慎微,给井冈山送情报一般都是晚上,而且拐一个很大的弯,他们很难看出什么来,再说,我跟你接触的次数也不算多呀。”
泰诚装好烟丝,吧哒吧哒地抽起来,烟雾迷漫整个大厅,老石刚刚紧张的脸色,又稍有一点放松。
“是呀,现在他们是强势,尹道一没了,他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团丁,又有政府撑腰,如果真发现了,他们杀个人还不像杀只小鸡小鸭一样容易。”
老石望着烟雾中的泰诚点了点头,表示赞同。
“不过,提防一点总不会错,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。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呀!好在,你的小孩都搬出去了,你们俩老要好一点,你要把我的担心,告诉山里的王大帅,你们自己更要多长个心眼。”
“他们拿什么来报复呢?”老石问。
“永新驻有保安大队,吉安、南昌都驻有白军,我可以肯定,用不了多久,他们就会培植一个新的尹道一,刘道一,李道一什么的,把尹道一手下的散兵游勇重新组织起来,成为对付共产党的新的武装力量,我们不会有太平日子过的。”
黑牯子老石的激情一下子又降到冰点。
泰诚吧哒吧哒地吸着烟,脸上布满阴云。
“现在,你反而更不安全了,你回去后,一定要警醒着,最好住到楼上去,把楼上住房的门窗做成活动的,备好楼梯,一旦有事,好有个逃生的办法。”
黑牯子老石点了点头。
泰诚把木炭火生好,大厅里增加了暧意,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,额头上都沁出一层汗,黑牯子不停地看门外,泰诚知道他有事要谈,去关上门,黑牯子压低声音说:
“王佐大帅来人传信,要点点设法买三百担谷子运上去,如果能够买三百担米就更好了.年关来了,得准备足够的吃的,要不,天寒地冻的,山上陡然增加那么多人,日子怎么过呀?”
他分别从三个口袋里掏出三封银元给泰诚,泰诚收好后,赶紧放到房间里去。
“我先回去了,你告诉点点,要快,尽快,拖不得,要不然真像你说的那样了,以后买卖、运输就更不难了。”
“好的,我会叫点点尽快办好的。你赶紧回去,路上小心点,要是有人问,就说到走亲戚,千万要隐蔽点,千万要住楼上,千万准备好楼梯。”
“好,好!”
泰诚从侧厅拿出一个斗笠给他,又到厨房楼板下的篮子里掏出一草纸包递给他,送他出门。黑牯子老石戴上斗笠,低着头,往回走,草纸包里发出焙干了的小河鱼的香味。
点点中午回家,吃过午饭后,爷爷把黑牯子老石来的事和她说了,交给她三封银元,告诉她王佐、何长工把尹道一除掉了。点点的反应跟爷爷的反应惊人的相似。她和爷爷商量,买米的这事要赶紧做,更要隐蔽着做,南昌父母亲血的教训要永远记住,稍微麻痹一下,就会家破人亡。
“短期内收三百担谷子并不难,自古就有人说过,太湖的银子,新江的木,十八排的竹子,关北的谷.关北自古以来就是个大粮仓,年辰好,种一年可以吃五年.只是不能在同一个村庄收购,得分散到三、五个相隔比较远的村庄去收,砻三百担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,砻谷的声音传得很远,会招来团丁的注意.买三百担米用不了那么多的银元,我们再买两头牛,五头猪送上去,山上人多呀!“
听完爷爷这番席话,点点才知道古话说的,姜还是老的辣,那是千真万确。
点点和爷爷商定,收购大米和猪、牛肉,爷爷和泰正爷爷去布置,谈好后先付垫钱,组织运输还是叫三元和兴州去。
下午,爷爷就拿走一封银元和泰正爷爷一起出门,然后分开,沿着拉石河一上一下去买米,买猪、牛肉,付垫钱,约好两天后的晚上,把米和猪、牛肉送到河边指定地点。晚上天黑了他们俩才先后回家,爷爷早一脚,后脚泰正爷爷就进屋,脸上都挂满了笑容,点点一看就知道他们谈好了,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,冒着热气,又把热好的酒端上来,三个人尽情的享受这丰盛的晚餐。 两天后的早晨,爷爷带着大黄狗去旗锣坳告诉老黑牯子,晚上叫人到罗浮河的码头上挑粮上山。点点骑着枣红马到牛牧租好三条船。
吃过晚饭,泰正爷爷就过来和爷爷做伴,聊天,点点带着三元、兴州、炳华三个人,撑着木排下牛牧。他们又在牛牧雇了几个人,撑着租好的船,在江家、下余、沙洲、雷下四个村庄把米和猪、牛肉装上船。到达贝瑶时,点点把牛牧雇的人打发走了,她骑着马先走了,她到罗浮码头去等。三元、兴州、炳华一人押一条船往上运。
点点到了罗浮码头,这里静悄悄的,家家户户都没有点灯,漆黑一片.过了许久,对面的村庄里有一户人家亮起了灯,带来一点点光芒,不久,灯又灭了,天空又是黑乎乎的.她把马栓到树林子里,坐在码头的石阶上,静听山里兽鸣,鸟叫,心里默念一切平安如意,焦急地等候着这三条船的到来,更期待黄猫带人把物资安全送上山。
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,点点渐渐有点发毛了,马上就有那么的东西运上来,约好了在这里接应,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?难道爷爷没有跟黑牯子爷爷讲清楚?是不是山上出了事,派不出人来?要不黑牯子爷爷出事了,没有把消息告知王大帅他们?点点越想越觉着不对劲,她去树林里解下缰绳,想骑马去黑牯子爷爷家去问个究竟,她牵着马,任马静静吃草,她又把缰绳放下。她相信她的这两个爷爷,他们办事绝对可靠。她重新又坐到石阶上,刚刚由于紧张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,现在河风一吹,她感到冷,这刺骨的寒风直往她身上钻,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。她搬起一块大的石头当哑铃,举上举下,排除寒气。练了一阵子,冷气走了,暧气上来了,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的汗滴。她又坐到石阶上,仰望天空,云雾散了,上弦月出来了,已经偏西,环顾四周,天没有那么黑了,依稀可以看到树林、房屋、石拱桥、田埂,其实,天空还是蛮透亮的。
河里传来吱吱呀呀摇浆的声音,又听到兴州的咳嗽声。点点知道,船已经上来了。她突然又着急起来,接应的人在哪里呢?
第一只船靠上码头,是兴州撑的,接着又上来了第二只、第三只,船全部靠上码头,东西完好无损。大家系好船,围在点点周围抱怨接船的人还没到时,突然一声哨音,从树林里冒出一大群的人,他们黑压压地挑着箩筐拥到码头,走到前面的是老黑牯子和黄猫。点点看到伸出手来和她握手的黄猫和老黑牯子时,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,和他们一一拥抱,眼泪竟然控制不住,漱漱地掉了下来。
“我早就看到你了,让你一个人在瑟瑟寒风中单等,我很难过.组织上决定,没有看到三条船,人不能出来,我也没办法。好了,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,还额外买了猪、牛肉,太好了,想得特别周到,我去王大帅、毛委员那边为你请功!”黄猫紧紧地握住白猫的手说.
“谁要你请功?你们把物资赶紧运走,安全地送上井冈山,就是给我最大的请功!”白猫破涕为笑.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