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猫把大黄狗送给龙开富时,他们之间居然有一种天然的情缘,大黄狗看到龙开富快速跑了过去,站了起来,前脚抱住他的大腿,转换眼睛,伸出舌头。个儿不高、稚气未脱的龙开富被大黄这么亲昵的举动打动了,蹲下来抚摸着大黄狗,大黄狗轻声连吠了好几下。看到他们那么亲密的样子,黄猫远远地说了一声:
“大黄狗交给你了,好好待它,训练它,我走了。”
龙开富只顾和大黄狗玩,头也不抬,左手挥了挥,算是告别黄猫。
黄猫径直去了湘赣边界防务委员会,她要去找她的义父汇报昨天了解草林镇的情况。黄猫是王佐的义女,王佐对她是爱而不宠,要求比别人还严,稍有差错,立马黑脸训斥。不留面子,当然黄猫摸透了义父的脾气,做什么事都很认真,都要一五一十清清楚楚,绝不允许浑浑噩噩,拖泥带水,含混不清,跟他汇报工作,一定要直奔主题,简明扼要,前三句话还谈不到正题,他就会骂人,口头禅就冒了出来,“多一条卵子,还在废话!”他就掉头走人。昨天晚上,黄猫连夜加班把草林之行用图解的方式表述出来。虽然毛委员已经任命王佐为副团长,他还兼了很多职务,每个职务他都很喜欢,很尽职,但他最乐意听的称呼是王大帅。黄猫立在门口,叫了句“报告大帅。”警卫就叫她进去了,除了在家里,黄猫叫王佐为义父外,其他场合,她一律称大帅。有人进来,不管是谁,王佐都会立即停止吸烟,那怕刚刚点着,他也会走到门口把烟斗里的烟灰嗑掉,回到座位上来谈工作。
王佐刚一落座,黄猫就紧靠桌子,展开她昨天连夜绘制的草林概况示意图。王佐不认得字,但看地图有天赋,东西南北一看便知。看到地图,王佐白晰刚刚刮掉胡须的脸上,立即凝重起来,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光芒,双手撑在桌子上,先扫一眼,然后自己把宣纸扫平来,一点一点看过去,他掐着指头,计算着多少个茶馆、杂货铺、铁匠铺、染布铺、成衣铺、餐馆,黄猫在茶馆边上画个大碗,杂货铺的边上画个针线爆竹,铁匠铺的边上画个铁锤,染布铺边上画个染缸,成衣铺边上画块布,布上面一把剪刀,在餐馆的旁边画个碗筷,她还在圩场上画了些交易中的人和货物,特别是牛、狗、鸡、鸭、鹅画得憨态可掬,王佐禁不住地笑了。
“马马虎虎,过得去。”王佐抬起头对着黄猫说,他用烟斗当指挥棒,指着地图的四周说,这里有座山,山高是八十多米,这一边是河,河宽九十多米,河底是鹅卵石的,正常水深可以过人过马,长大水时水流湍急急,水性再好的人也要漂个五、六里路才可以游过去。上游有一座石拱桥,是康康熙、乾隆年间建的,结实着呢,共有九个桥洞。草林镇最高的屋子是东南方向李姓大财主家的炮楼子,足有十五米高,俯看草林镇清清楚楚,任何方向进去的人尽收眼底。进去草林共有四条路,井冈山方向有两条,陆路必经石拱桥,水路可以放竹排直接进入镇中央……王佐把地图小心翼翼而快速地收好,放在桌子的左上角,用一块光滑的三角形石头压住,以长者的口吻说:
“做事就要心细,要搞清楚来龙去脉,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东西,不然,脑袋怎么落地的,你都不知道。”
黄猫点了点头,她再一次感觉到,义父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。
“翠儿,南昌起义的部队,年前在湘南发动了年关暴动,夺了好几个县城,他们将上井冈山,与毛委员会合,到时可能有上万人上井冈山。就这么一个小山头,那么多人吃喝拉撒都要开销,找钱的事就不要麻烦毛委员,他有很多大事要抓,我们这些山牯佬得想办法,这几天你准备一下,到时跟着我、袁叔叔几个人出去干他一票,我已经摸准了一只大肥羊,吊了,能应急一阵子。”
“好,我时刻准备着,随叫随走,大帅放心。”黄猫激动地说。
从湘赣边界防务委员会出来,黄猫心里很激动,她为义父能带她去吊羊而激动,说明她在义父的眼里已经长大了,可以担当重任了。所谓吊羊就是去大土豪、大地主家打劫,去的人是少而精,聪明、果敢、善断,还要会骑马,会打枪,身手敏捷,是这支队伍的佼佼者。往常去吊羊,总是义父、袁叔叔带几个精干的人去,大多数是天黑出发,半夜以后回来,带回大包的金银财宝。回来以后也不声张,收获的钱财交库房统一管理,参与的人分文不留,晚上会杀猪,宰羊,大摆宴席,庆贺一下,由头是给这次吊羊功劳最大的人过生日,坐上席,得一封共十个现洋花边,然后由他分给参与的人,一人一个,多出来的就是这次伙食费。黄猫参加过很多次宴席,但没有去吊过一次羊,她对吊羊充满着梦幻般美妙幻想。义父会叫她参与下一次的吊羊,说明她这次草林之行是成功的,她这一段时间的表现义父是满意的,她在义父的眼里就不再是个小姑娘,而是一个能办事的大人物了,她能不激动吗?
她一出来,就看到龙开富在山坡上溜狗,大黄狗随着他的指令,忽而站起来跟着他走,忽而跑步叼回来龙开富扔出去的一个小物件。黄猫蛮佩服这个小弟弟,没几个时辰,他就把狗调理到这个份上,真有点训狗的天赋。黄猫张嘴叫了声“大黄!”大黄立即停了一下,看了一眼龙开富,龙开富点了点头,大黄就飞奔着跑到黄猫的面前,立即站起来,舔黄猫的双手,黄猫像见着老朋友一样,轻轻地抚摸它,从头顶摸到腰际,另一只手任大黄红红的舌头舔着。
龙开富过来了,称赞到:
“这狗真聪明,一点就通,一教就会,嗅觉特别灵敏,跟你一样聪明。”
“怎么说话的呀?”
“嘿嘿,我只是夸奖你和大黄都很聪明,我很喜欢。你要不乐意,你说我跟大黄一样聪明,那总可以吧?”龙开富挠着后脑勺,头低一下昂一下说。
“大黄来到这不易,你要好好训练它,对待自己人要像朋友一样热情,对待敌人则要狼一样凶狠,它应该比狼还要厉害,它的妈妈多次咬死过狼,保住了一个村庄的平安。大黄现在还小,等它长大了,它一定会超过它的妈妈。训练它要严,可不能亏待它,它正在长个子,我要看到大黄的毛不油光,那你就没有伺候好,我饶不了你!”
黄猫的食指在龙开富的额头上按了一下,严肃地说,龙开富往后退一步,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,庄重地说:
“谢谢大哥,我一定照办。”
黄猫挥挥手,龙开富带着大黄狗走开了。
黄猫这些天一直盼望着义父带她去吊羊,每天晚上都吃得饱饱的,穿得好好的,还把一个布袋系在自己的腰上,把马也喂得好好的,只要义父一声令下,她抬腿就可以走。
好消息终于盼来了。
就在黄猫热情大退的一个傍晚,营部刚刚开完饭,黄猫一个人蹲在田埂上看稻田进水口很多泥鳅往上游,两丘田之间悬殊较高,那些胖乎乎的泥鳅要费好大的劲才可以游上去,进水口就累积了一群的泥鳅和一团泥鳅吐出的白沫。黄猫就去厨房提来一个水桶,装上水,下田捉泥鳅,双手一撮一大把,一撮一大把,水桶里立即有了好几斤的泥鳅,她拎到厨房给厨师。出门,刚好碰上从防务委员会出来的王佐,他轻声地说了句:
“今晚吃饱来。”就掉头走了。
黄猫立即兴奋起来,她知道今晚要行动,义父刚刚那句话是暗语,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,那就是今晚去吊羊。她又到厨房装了一碗饭吃。天黑后,天气突然变了,刚刚还满天的星星,一转眼就被黑云盖住,风呼呼地响,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。黄猫知道,只要是定了的事,即使下刀子,义父也是不会改变的。她找好斗笠、备好蓑衣,穿戴好,随时可以出发。她连灯都吹熄了。马蹄声出现了,走得比较轻,有点杂,黄猫断定是好几匹马,人是跟在马后面走的,前面那匹马走得有点乱,那是义父的大白马,那匹马每次刚上路的时候都有点不耐烦,走起来横冲直撞,有时还会故意冲撞别的马,生手坐在它的背上,它会前蹄高蹬,头高昂把你掀下来,然后飞跑开去。不过,大白马对义父却是服服帖帖的,偶尔闹点小脾气,很快就正常了,跑得比谁都快,即使饿了、渴了也从不撂挑子,义父从不计较它的小性子。他们之间是个完美的组合。
黄猫赶紧出门,牵上马,加入到这支队伍中去,义父走前面,袁文才叔叔走第二,她走第三,刁辉林大哥断后。
虽然下着雨,刮着风,路还是很好走,去年底,义父就请泥水匠把茨坪通往遂川、贝瑶、龙市的三条主干道全部铺上了鹅卵石。出了草坪,爬上一个山坡,雨停了,天空又露出了几颗星星,路又看得清楚,义父翻身上马,飞跑起来,大家也都上马,紧紧地跟着。四个人箭一般在树林、竹林里穿梭着。眼前山坡上两头大野猪带着十几只小野猪在吃春笋,王佐拔出双枪,一下把两头大野猪放到了那些小野猪飞也似的消失在树林、竹林里。黄猫知道,这里的人做什么事都留有余地,杀了大野猪,留下小野猪慢慢长大,这样,才不会灭种,以后还有野猪肉吃。王佐打死两只大野猪也不停下来,继续飞奔着下山,快出罗浮时,义父示意大家下马,他带着大家走进一幢干打擂黄泥土屋中,义父在左边的窗户上敲了窗户,两短一长,里面很快亮了灯,一会儿,大厅的门打开了。一位六十多岁瘦小的老头出现在门里边,满脸是皱纹,笑起来更多,就像老野猪的肚皮,又黑又皱。他抱着拳头说道:
“王大帅,稀客,今天早上喜鹊吱吱叫,您,还带着几个贵客,光顾寒舍?真是太阳打西边出。”
“哎呀呀,你酸不酸呀?酸掉我的牙子得找你赔。大伙儿走累了,到你这讨杯酒喝。”他先抱拳还礼,说完。他不请自坐,坐在厅中央的方桌旁边,马鞭顺手放在方桌上,他让大家都坐下来。
“有有有,前不久,我做了桃花酒,香。”老人家端起一个大铜脸盆,走进倒厅去了,只听到哗哗的倒酒声,一股浓郁的米酒香,直钻大伙儿的鼻孔。老人家很快就出来了,给每个倒满一大碗。王佐把黄猫面前的那碗酒端到自己的面前,一边说:“她还是个娃娃,不喝酒。”黄猫虽然想喝,况且她的酒量也不错,但义父开了口,她就只好喝水,端着碗到神龛上的水缸里勺了一碗冷开水喝。老人家又装了一簸箕花生,放在桌子上,正要去炒几个下酒菜,王佐摇手谢绝了,不到一袋烟的工夫,大家都吃好、喝好了,起身赶路。
老大爷送到门口,问要不要备好早酒?王佐说不必了,嘱他叫几个人去白银湖往草坪的山坡上,把两头大野猪抬到茨坪去就行,要叫有力气的,也不忘揶揄老人家一下,“像你这样的要叫十多个”。老大爷也不生气,笑了笑点点头说:“好。其实老夫也不赖,想当年,我还打死过山牛呢!”“别提你那头当死的山牛,不是跳进水沟里,轮得到你打?打死了,没力气背回去,你到挺聪明,先砍下一条腿回去吃饱了,才叫人去抬……”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,哈哈大笑,老人家也笑。
从老人家出来,王佐带着这帮人往湘洲方向走,路更险、更窄,好几个地方人只能下来,牵着马,小心翼翼地过去。湘洲不停留,过长古岭、过小通,直达太湖。
当地流传一段民谣:
新江的木头五斗江的竹, 木打五行不算长, 竹子盛水满半缸。 太湖的银子官北的谷, 尹姓银子堆满屋, 一年丰收吃五年, 呵呵呵…… 这里就是神仙窝。
这一带土地肥沃,雨量充沛,有山,有田,有河流,交通也方便,山上的杉树又直又高,竹子又长又大,太湖人一年四季贩卖木头、竹子到南昌、南京、上海去卖,又把南昌、南京、上海的日用品、土特产带回来卖,赚足了银子,一百五十多户人,家家家户户都盖着三行、五行的青砖大瓦房,做了六个祠堂,修了八个碉堡,有四十多个团丁,人人有枪,还有八挺机枪,足见他们的富有。
王佐仅带三个人深夜进这样的地方吊羊,无疑是虎口拔牙。
太湖东南西三面环山,每个山路口设有一座碉堡,北面是一排古柏树,柏树后面连修四个碉堡,每个碉堡昼夜有人把守,各配备一挺机枪,村子中央还建有一幢最高的碉堡,几条进去的路全部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,即使飞进一只鸟,他们也看得到。不过,夜晚,特别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,他们就没有办法。这种情况,他们一般会派人蹲在各个进路口,观察情况,每个路口的几户人家都养了狗,狗是最警醒的,稍有动静就会吠起来,接着所有村庄的狗一起跟着狂吠。出现这种情况,家家户户就会点着灯,碉堡里的汽灯也会立刻点燃,整个村庄灯火通明,侵入他们村的人就会瓮中捉鳖,插翅难逃。
王佐一行四人来到山脚下,眼前就是太湖,大家翻身下马,走了那么远的急路,马和人都在喘气。王佐轻轻地拍了拍马的脖子,大白马的喘息声立即小了许多,其它的马也静了下来,脚下是一块稻田,还没有翻耕,长满了红花草,四匹马就低头吃草去了,刁辉林在前,黄猫在后,手握双枪,注视着四周的动静,王佐和袁文才蹲下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,过了两袋烟左右的工夫,王佐和袁文才都站了起来,他们把四匹马赶进旁边的砖瓦窑里,门口有两个砌高处砖坯用的凳子,马匹进去,两个凳子打倒顶上,就是一扇门,马就出不来了。
天空中刚刚还闪呀闪的那几颗星星,不知什么时候隐去了,又变得黑暗。王佐带头,大家紧紧跟上,刁辉林走在后面。前面是个石拱桥,过了那个桥就是村子里,桥下是湍急的小溪。王佐示意大家停下,他只身一人越过石拱桥,潜入到村门口,他把带来的外面粘了炒熟芝麻的“三步倒”毒丸子,扔在前面的草丛里,他又退了回来,一下子从村子里窜出两只大狗,嗅了嗅,最后集中到草丛中,争吃“三步倒”,刚吃完,来不及离开,两只狗就倒下了。王佐和袁文才各提了一只狗,扔到路旁的树林中。四个人一起上了石拱桥下面的竹排上,王佐在前,刁辉林在后,把竹排撑得快快地,直往村中央划去,这时村子的公鸡叫了第一遍,应该是丑时,正是人最想睡眠的时候。
他们在一个宽阔的码头上下了竹排,摄手摄脚地往前走,走过几幢房子,来到一个大院子的外围,外面是两人来高的围墙,里面是两栋一前一后的青砖大瓦房,还有两排低矮的厨房和杂货间,也是青砖砌的。王佐拔出匕首,三两下就把围墙的门打开了,四人鱼贯而入,刁辉林又重新把门栓紧。王佐把大家直接带到第二栋,又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后面打开了,刁辉林把守后门,袁文才把守前门,黄猫跟着王佐循着如雷的鼾声走进了一个房间,他们在房间里稍微停顿一下,敛色屏气,适应环境。房间主人鼾声依旧,王佐点燃油灯,撩起纹帐,声音虽轻却暗藏巨大杀伤力,瓮声瓮气地说到:“老爷,讨两个钱用用。”那个大光脑袋睁开眼,手就从枕头底下摸家伙,王佐抢先一步,拿走他的枪,枪口对准他的大光脑袋,另一头的黑头发吓得惊叫一声,弹了起来,露出光光的上半身。
“不要出声,穿好衣服,我们只要钱,不要命,不劫色。”
光脑袋圆睁眼睛,还是无可奈何地穿衣服,黑头发看到陌生人转过身去,赶紧张开护胸的双手,得得瑟瑟地穿好衣服,下床,走到大厅。黑头发点燃大厅所有的灯,厅堂顿时亮堂起来。王佐押着光脑袋,黄猫押着黑头发,一一把房子里的人都叫醒,集中到大厅。光脑袋和他的大老婆白头发坐在前面,黑头发显然是他的小老婆,她和光脑袋的儿子、儿媳、孙辈二十多口人,杂乱地坐在后面。他家孙辈都是女孩。
王佐和袁文才坐在上席,两人的双枪放在方桌上,刁辉林和黄猫各举起双枪,站在大门两侧。
“列位,”袁文才说话带着浓郁的客家口音,听到客家口音,大光脑袋立即抖了起来。“我们是求财的,如果你们视金钱如粪土,接济我们一点,珍爱自己的生命,你们就毫发无损;如果你们觉得钱财比生命更重要,就不能怪我们下手太狠,一旦开开杀戒,那就一个活口都不留。”下面没有声音,白头发把金手镯、金戒指、金耳环、头上的银梳子,全部卸下来,用刚刚裹头发的黑布包好交给王佐,然后坐到后面去了,她叫黑头发跟大光脑袋坐在一起,其他人也把自己身上的金银饰品摘下来,交到王佐前面。大光脑袋和黑头发没有任何动静,大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。
王佐冷笑一声:“看来你们俩更爱财。”
听到这句话,刁辉林把双枪插到自己的胸前,走到香烛台前,拉开抽屉,拿出两捆香,从中抽出三根,点燃,恭恭敬敬地向这家人家的祖宗牌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,然后插入铜香炉中。接着他把两捆香都点燃,解开捆香的绳子,合成一大捆,他在空中抛转了三次,几百根香似乎被捆紧了,没有洒落一下。他抱住这一捆,绕人一圈,停留在大光脑袋的面前,蹲了下来,他一把脱去他的上衣,要他转过身,对着他的家人。大光脑袋露出一身的肥肉,还有胸前一片黑黑的毛。
“老爷,银子在哪?”
没有声音。
通红的香火插向大光脑袋的胸前,胸毛着火了,屋内弥漫着烧焦的内臭,大光脑袋满头大汗。白头发在后面发话。
“求你了,把钱给你人家吧,人都没了,还要钱干什么?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”
大光脑袋不为所动。
通红的香火又插过来了,还是不吱声。
有一支香插得太猛,灭了,刁辉林摇了摇,所有的香又窜火苗了,那香的质量真好。
见大光脑袋稳如泰山,刁辉林转向黑头发,黑头发微微发抖,牙齿格格作响,刁辉林一把揭去了她的上衣,露出两个白花花硕大的乳房,也本能地双手护到自己的乳房。刁辉林并不把这一捆香对着她的胸前,而是在她的脸上晃来晃去,一边无限惋惜地说:
“大美人,我这一捆香下去,脸上破相还是小事,你的眼睛从此就看不到七彩的颜色,你的鼻子就闻不到人间美味,你的小嘴巴张不开,你的小耳朵就会粘到布满麻点的脸上。你老爷平时口口声声叫你宝贝,叫你心肝,关键时刻,他还是更爱他的钱财……”
“你这个老不死的,留钱给你打金子棺材呀!你不救我,我就杀死你,喂豺狗。”她簌地站起来,指着老不死的骂,也不再护自己的乳房。
老不死的深深地叹了口气,对着香烛台努了努嘴。
刁辉林把香插到香烛台里,手持双枪,怒视人群,黄猫也举着双枪走来走去。王佐和袁文才把桌子移开,把香烛台移开,轻轻地敲了敲廊板,发出的声音不统一,再敲,中间那块板是独立的,用力一顶,板子脱落了,露出两个大肚子酒坛子,慢慢移出来,一坛是银元宝,另有一坛一半是金元宝,一半是银元宝,大光脑袋的家人惊讶地叫了起来,黄猫让黑头发穿上衣服。王佐和袁文才解下系在腰间的布袋子,装金、银元宝,并没有全部装完,银元宝留下三分之一,金元宝留下五个,然后起身离开。刁辉林押着大光脑袋和白头发出门,转身交代他们:“你们不要乱动,他俩送我出了村,就会平安回来。”
王佐要他们夫妻俩打着灯笼,一前一后跟他们走。走在街道上,那两夫妻故意踩得地发出很重的响声,迎面过来三个巡夜的团丁,前面的打着灯笼,都背着枪,看到王佐这一行人,对方握着枪对着他们,前面那个把灯笼放在地上,也端起枪。
“干什么的,把手放在头上,”吆喝声虽然很大,但听得出来,是刚刚睡醒,三个人说完话就打哈欠。
“是我们。”白头发出声了,听到白头发的声音,那三个人都收起枪,背回到肩膀上,第一个还拎起地上的灯笼。
“大嫂啊,哦,还有大哥,这么晚了,去干什么呀?”打灯笼的说,
“昨晚小毛犯土,上吐下泻,我们从关背请来几个和尚,给他画了符,喝了碗符水,现在好了,送他们出村呢。”白头发说。
“噢噢,慢走慢走。”
这三个人匆匆从他们身旁经过,还瞧了瞧他们,大光脑袋干咳了几声。
翻过了石拱桥,王佐让他俩回去,嘱刁辉林、黄猫去牵马。
“糟糕,赶快走!那死老太婆说的是黑话,‘犯土’是告诉团丁我们是打劫的,‘上吐下泻’是告诉他们,我们抢走了她家很多钱财。”袁文才突然提醒大家,“不能走官北,还是走原路回井冈山。”
大家迅速翻身上马,快马加鞭飞跑。果然,很快后面就响起了机枪声,村子里锣鼓喧天,枪炮齐鸣,火光冲天,喊杀声此起彼伏,机枪的子弹从他们的头顶、身边飞了过去。好在马有劲,飞奔着离开了危险地段。
飞过小通,到达长牯岭,王佐才叫大家停下来,喝口水,休息一下。他也没有打搅熟识的人家,就在小溪边坐一会,抽袋烟,喝了点水,让马也喝点水,吃点草,大家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休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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