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烧的石头

    段县长得知县大牢被劫的消息后暴跳如雷，这是他上任以来遇到最棘手的问题。黎县长被土匪劫持去向不明，弄下天大的一个笑话，这个事情被传得满城风雨。为了挽回一点面子，尽快抓捕黎县长，段县长紧急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对策，查明土匪的来历，坚决打击这股土匪的嚣张气焰。县保安团、驻军、参议员等头目均参加了会议。段县长待大家坐好后说，在他上任前，凉州府马军长就明确地告诉他，这个永昌县是一个赃官、刁民、疙瘩路、匪患猖獗的地方，现在看来的确是这个样子，土匪明目张胆袭击县大牢释放囚犯，严重地扰乱了社会治安，针对这起严重事件，请在座的各位出谋划策，如何处理这件事情，这就是今日会议的主题。会场气氛一片死寂，无人带头发言。沉默了一会儿，段县长看一眼新上任的县保安团团长许三帮，让他发言，谈一谈他个人对这起事件的看法。许团长发言说劫持县大牢的土匪到底是哪一路的土匪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调查清楚不好下结论。他在想土匪为什么要劫持县大牢，劫持黎县长目的何在？种种迹象表明，土匪肯定同黎县长之间存在着一种千丝万缕的联系，是不是逮捕黎县长时，给他定了一条罪名：通匪，所以，他认为劫持黎县长的就是这路土匪干的。

    新上任的永昌驻军营长马世法听了许团长的分析很赞同这个说法。他从土匪的用兵和武器装备情况来分析，这股土匪的军事实力确实是比较强大的。他作过初步调查，据一个死里逃生的看守讲，案发当晚他们同土匪交火时，土匪们有步枪、机枪和手榴弹，看来这股土匪绝不是一般的毛贼草寇，确切地说是一支有极强作战能力的队伍，要剿灭他们需要动一番脑筋。

    待他们两人发表完个人的意见，段县长看一眼新当选的参议员牛有仪，想听听他对这起案件的看法。这个来自清河乡永宁堡的大地主满脸堆笑，他对土匪的活动情况一无所知，不好信口开河。他骂土匪实在可恨，他声明剿匪需要多少银子由他负责，他别的东西没有，只有钱。段县长显然对牛参议员的胡扯淡不满意，莫让牛有仪啰嗦下去。他话题一转说，土匪袭击县大牢是有备而来，他们的险恶用心不言自明，就是想降他县长的军嘛！当然，他这个人也不是一颗软柿子，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，他倒要看看，是民国政府的军队厉害，还是土匪厉害。为了彻底干净剿灭这股土匪，必须对土匪的活动规律掌握清楚，才好对症下药。段县长说完，许团长接嘴说，据他所知永昌境内潜伏着好几股土匪。祁连山和武当山都有土匪活动的足迹，眼下要紧的是摸清土匪的活动规律和老窝，才有可能一网打尽。段县长：

    “许团长。你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查明这股土匪的活动情况？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我是耍拳弄棒的，县境内有不少弟子，我初步计划召集这些徒弟们商议，让他们想方设法潜入土匪内部，首先摸清土匪的动向，然后一网打尽。”
    段县长：
    “好！剿匪任务十分艰巨，县保安团务必要加紧操练，不得有误。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县长，县保安团刚刚组建，武器装备还十分落后，县长是不是考虑给保安团拨些经费，购买一些枪支弹药。”
    段县长：
    “保安团有多少团丁？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一百三十名。”
    段县长：
    “购买武器需要多少银子？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至少也需要三百大洋。”
    段县长皱了一下眉头：
    “县政府暂时没钱，我看购买武器的事情暂且放一放。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好吧。保安团的武器装备比土匪的装备差多了，暂时还不具备剿匪条件，等弄到武器之后再行动。”
    段县长的口气很硬：
    “那不行，就现有的那些武器尽快完成剿匪任务，不得儿戏。”
    段县长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，许团长不再言语，散会后，官员们陆续走出县政府大门。
    ……

    毛先生得知是牛海涛的弟兄们劫持县大牢的消息后，震惊得七窍生烟，他在家里摔碟子拌碗、骂娘。他发完火，毛先生声言要亲自上山一趟掌牛海涛几个嘴巴，如果牛海涛不听劝告，他就要碰死在牛海涛的面前。毛先生之所以这样做，也就是一个做舅舅的唯一的杀手锏。毛王氏却不支持他采取以死威胁的做法，认为他就是死上十回，也不一定能让牛海涛回心转意。毛先生不言语了。就在这时，许团长率领十名保安团丁突然出现在书院，把毛先生吓了一个半死。许三帮当上县保安团团长后，听人说毛先生有神机妙算的本领，从县政府开完会后专门拜访毛先生来了，他想请毛先生给他算一卦，看看他未来的官运和财运到底咋样。许团长走进毛先生的书桌跟前，伸手想同先生握手，毛先生没有接。许团长自嘲地朗声大笑一通，自我介绍姓名和来访的目的，毛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歉然一笑，于是起身同许团长握手。毛先生：

    “许团长来，让我受宠若惊了，团长有啥事尽管吩咐。”
    许团长大笑一通：
    “不敢。毛先生，我是一个粗人，自幼父母双亡，成人后云游四方，一晃四十多年了，如今仍然孤身一人。我从小练过拳脚功夫，年轻时依靠打杀的本领在社会上混口饭吃，新政府成立后，也许是上苍有眼，让我当了县保安团长，我在社会上才有了出头露面的机会。”
毛先生：
    “可喜可贺。耍拳弄棒的当保安团长很合适。”
    许团长详细地向毛先生介绍他的生辰八字后，神采飞扬地问：
    “先生，你看我今后的前程到底咋样？”
    毛先生掐着手指头，双目微闭，口中念念有词，“君子升，小人阴，征战生离苦，前有吉人逢，事要营求妥，信在马牛人在梦。”毛先生忽然睁开眼惊喜地说：
    “好！好！许团长肯定大器晚成，前途无量呀！”
    许团长听后哑然失笑：
    “毛先生，在下四十有余了，大器晚成到何时？”

    毛先生站起来抿着嘴只笑不语走到许团长的面前，伸手摸一把许团长的后脑勺，嘴一抿神秘地笑了。这让许团长感到莫名其妙。许团长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肉疙瘩。毛先生用风趣的口气说，就是因为那颗肉疙瘩长得有点太突出了，妨碍了他年轻时的升迁。生死由命，人生沉浮固然有许多先天的因素，但关键在于后天的努力，迷信迷信，入迷就信，不入迷就不信，许团长自己去斟酌吧。许团长似乎明白过来了，他想得到升迁，就得在保安团这个位子上干出一点名堂。他告诉毛先生只有在剿匪这事上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，先生不妨算一算，看他的这次剿匪能否成功。毛先生摇头笑，他觉得许团长的这个奋斗目标有点玄乎，不合实际。他并不反对剿匪，匪患是社会的“牛皮癣”，铲除匪患是一件人心大快的事情，单凭保安团的力量要完成剿匪任务恐怕不行，他担心许团长撂下大话，成不了气候就难下台阶了。
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先生的顾虑有些道理。不过，段县长已经答应给保安团配备武器，等有了枪支弹药，我还怕土匪？笑话。”
    毛先生：
    “县长明确表态了？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是的。先生可能听说了吧，前些时候土匪劫了县大牢，让段县长丢了面子，凉州方面责令县长尽快处理这件事，段县长下定决心剿匪，就剿匪问题召开了专门的会议，剿匪之事已经提到县政府重要的议事日程，要我保安团最近完成剿匪计划。”
    毛先生吃惊地问：
    “不知是哪路土匪所为？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暂时还不得而知。不过，我想用不了多少日子就会真相大白。”
    毛先生：
    “对！迟早的事情，要摸清土匪的老窝，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！”
    许团长雄心勃勃地说：
    “困难是不小。据我所知永昌境内潜藏着十几股土匪，目前只有想方设法打进土匪的老巢，才能摸清土匪的活动情况，我对摸清土匪这件事有十足的把握。”
    毛先生：
    “好办法。永昌县有许团长坐镇指挥剿匪，咱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，我也就能够静下心来教书和编写《永昌县志》了。”

    毛王氏进来微笑着问许团长喜欢吃什么饭，她去准备去做。许团长急忙起身，显得非常客气，他来找毛先生说事，已经打扰老人家了，不愿意再麻烦师母。许团长说完转身一只脚跷到门外，说他事务繁忙，有空儿时他在金月酒楼宴请先生夫妇。许团长走出屋子，身后跟着十名团丁洋洋得意地去了。望着那些耀武扬威团丁们远去的背影，毛先生笑里藏刀说了一句：都是一些二球货，又要窝里咬了。送走许团长后，毛先生的心情更加沉重了。他想，如果牛海涛劫狱是为了营救黎县长，倒也情有可原呀！换句话说，牛海涛毕竟是自己的外甥，打断骨头连着筋呀！他尽管没有放松对牛海涛的教育，也无办法让牛海涛改邪归正，但是，他完全有能力阻止牛海涛下山骚扰老百姓。县保安团要购买武器，又要征粮征税，老百姓的灾难又来了。毛先生回到书房铺开黄表纸，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派人交给牛海涛。

    许团长从书院返回团部后心情十分畅快。毛先生的卦搅乱了他的心情，让他生出无限的遐想。他仿佛进入美妙梦境一样，脸上出现欢乐、骄傲的神情。看来他的机遇来了。他的打杀本领有了用武之地，他庆幸自己虽然文墨不通，靠打杀本领让他有了出头之日。现在，城里人都在谈论他这个新上任的保安团长，能被人议论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。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社会威望比较高，似乎放屁都有响声了。这时候，一个团丁进来向许团长报告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情。许团长从椅子上坐起来喜笑颜开地问：

    “县长找我有事？”
    团丁：
    “是的。”

    许团长心急火燎地赶到县长办公室，段县长正在埋头处理公文。许团长站在县长的对面，低头哈腰询问县长找他有啥指示。段县长表情严肃开门见山，清河乡永宁堡发生村民群体打斗事件，事态比较严重，让他赶快去处理一下。许团长领命后，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，带着二十名县保安团丁，骑马从县城出发，浩浩荡荡向永宁堡方向飞奔而去。

    永宁堡位于腾格里沙漠南缘，这里是一片肥沃的绿洲。清泉坝的泉水浇灌着数千亩的土地。在明崇祯年间，三岔肃亲王和蔡旗堡把总，请求上游清泉坝开闸给下三坝（三差、柴旗、下驿沟）放水浇地。放水之日，下三坝的绅士给永宁堡的绅士送大礼。从此以后，每年卸水时形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礼尚往来的习俗。不幸的是今年以来河西走廊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灾。永宁堡数千亩土地上的庄稼面临严重的水荒，好多庄稼没水浇而枯死。为浇地，上三坝和下三坝的老百姓发生了打斗事件。双方打了一仗后，不分胜负，双方都在调动人马准备二次斗殴。段县长得知此消息为了息事宁人，派县保安团去制止事件态的进一步恶化，以便寻求更好的解决办法。许三帮的保安团风尘仆仆赶到出事地点，处理斗殴事件来了。清泉坝上游的八堡十二寨老百姓，不分男女老少，人人手持钁头、铁锨、死守大坝，不让一滴水流到下三坝去。与此同时，成千上万的下三坝老百姓带着同样的武器，气势汹汹地向大坝赶来。一方挡水，一方要卸水，双方对峙，群体打斗事件一触即发。许团长带领的保安团赶到后，让双方对峙的场景吓了一身冷汗。确切地说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群众要武斗。当然县保安团的到来，这无疑为上三坝的老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，他们的腰杆子立即硬朗起来了。上三坝的绅士们簇拥着许团长走进一个大户的庄院内，摆酒设宴给许团长接风洗尘。朱绅士媚笑地奉承：

    “许团长的到来，真的是上三坝老百姓天大的荣幸。”
    许团长看着眼面前这位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陌生人：
    “你是？”
    朱绅士笑了：
    “卑人是上三坝老百姓推举的水官头儿。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往年是咋放水的？”
    朱绅士：
    “正常年月，清泉坝的水剩余时，就适当地给下三坝放些水。今年遇到百年不遇的旱灾，要满足上三坝土地用水都十分困难，怎么给下三坝放水？再说了，往年放水时节，下三坝绅士要向上三坝绅士进贡，可今年他娘的铁公鸡一毛不拔，咱们怎么能平白无故给他们放水呢？”
    许团长觉得朱绅士言之有理，于是说出自己的看法：
    “对！反正水在咱们的地盘上，不想给就不给。”
    朱绅士：
    “下三坝的刁民太放肆，昨天同他们打了一架，双方互有人员伤亡，咱们吃了大亏。”
    许团长听后，觉得自己的老百姓在家门口挨打，实在有点窝囊，极为愤怒地说：
    “啊噢？！反了，他们竟然在咱们地盘上敢撒野？”
    朱绅士：
    “是呀！就是的。”
    许团长：
    “怎么不狠揍？由了他们了？”
    朱绅士：
    “人家人多，打不过呀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