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烧的石头

    第二天清晨，寒冷干燥的西北风呼啸着滚过白雪茫茫的武当山顶，惨淡的阳光晒在永昌县城的大街小巷，县城上空盘旋着无以数计的苍鹰和乌鸦。通宵达旦吃喝嫖赌的敌兵走出民宅列队就要出发了。马仲英的骑兵旅首先出城，步兵旅和民团紧随其后，叛军出了东城门，大军分成两路，马仲英的右翼部队沿着甘新公路向东直逼凉州城，马廷贤的左翼部队向北翻越武当山山顶取道河西堡、宁远堡，向民勤县盐窝堡一带进军。马仲英屠城的消息向乌云一样笼罩着永昌城乡大地，甘新公路两旁的民宅村舍十室九空，这些房屋便成了叛军肆意进出，吃饭，喂马的场所了。

    县城东十里铺邱家庄。邱家庄掌柜邱顺爷没逃，邱顺爷固执的认为叛军袭击的目标是县城，他家在乡下，没有必要惊慌失措，他和家人躲在高大的宅院里。三个侦察兵来到邱家庄门前。两个兵跳下马去敲门。门板发出的声响惊动庄里人。邱顺爷命令八名炮手赶快登上墙垛口准备战斗。邱顺爷站在屋檐下问：

    “有多少人？”
    炮手：
    “三个。”
    邱顺爷：‘
    “甭管，让他们敲去。”
    士兵砸了一阵儿门板见无人应声，骂：
    “妈的，不开门。”
    三个兵恼羞成怒了，一个兵拉开枪栓“叭！”放了一枪以示警告。邱顺爷全家人顿时慌乱了。邱顺爷的女人：
    “他爹，我说咱们就打开庄门让他们进来吧，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。”
    邱顺爷断然拒绝：
    “胡说八道。你让他们进来，就等于让老虎进了羊圈。”
    女人：
    “那你去问问他们到底要些啥？他们要东西，咱们就把东西从墙上扔下去，打发他们走算了。”
    三个兵边砸门边喊叫。邱顺爷登上墙头，望着庄门下三个气势汹汹的士兵，问：
    “长官，你们要啥东西好好说嘛，砸门干啥？”
    一个兵：
    “爷爷是马司令的侦察兵，想进屋里找一口水喝，找一点马料，你他妈的干吗不开门，啥意思？”
    邱顺爷笑了：
    “这不难，我叫家里人备好马料给你们扔下去。”
    另一个士兵大声骂：
    “你他妈的打发要饭的？爷爷是侦察兵，你不想活了？”
    邱顺爷极为反感三个蛮横无理的敌兵，他口气很大地说：
    “给你们弄一点马料就不错了，给了鼻子就上脸？”
    一个暴跳如雷的士兵开了一枪，子弹擦着邱顺爷的耳根飞过。吓得邱顺爷差点从墙头滚下来。站在屋檐下的女人高声大叫：
    “你……你……快下来。”
    邱顺爷溜下墙时对炮手们说，狗日的再放枪就给我往死里打。八名炮手拉开枪栓等待还击的命令。一个士兵向他的两个同伴说，他去叫人踏平这个庄子。
    邱顺爷的大儿子说：
    “爹呀！咱们就打开庄门吧，把东西给他们，让他们赶快走吧。”
    大儿媳妇：
    “让我带上孩子们逃吧，我看情况不妙。”
    这时候，两个士兵在庄门下堆放了干柴，等待援兵到来后火烧庄门。这是敌兵常用的手段，两个兵弄好烧门的柴火，一个面朝西，一个面朝北，急不可待等待援兵到来。邱顺爷爬上墙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，确信无疑只有两个士兵时，命令炮手们开火。炮手们拿起枪，拉开枪栓扣动扳机，两个兵中弹毙命。半时辰后，邱家庄西北方向黄尘滚滚，马声嘶鸣，五十余名骑兵向邱家庄奔来。炮手们见马队滚滚而来，大惊失色：
    “邱爷！大势不好了，敌骑兵来了。”
    邱顺爷颤声问：
    “有多少人？”
    炮手：
    “好像有五六十个。”
    邱顺爷：
    “千万不能让他们接近庄门。”
    骑兵在距庄子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，骑兵发现自己的同伴被打死，勃然大怒。骑兵连长下令攻打庄门，骑兵们跳下马，端着枪向庄门逼近。站在墙头的邱顺爷烦躁得脸发烧，心跳得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，他自己都能听到嘭嘭声响了。骑兵们在庄门外面谩骂的声浪滚过庄院上空。邱顺爷闭着嘴巴，眼里闪着凶光，命令炮手开火。三个兵登时毙命。与此同时，叛军士兵的枪声也响了，几十杆长枪对着墙垛齐开火，仅几秒钟的工夫，趴在墙垛里的枪手全被击毙了，四名炮手的尸体滚到庄子外面去。士兵点燃了葵花杆子，庄门顿时起火，过了一会儿，庄门被烧烂，兵一窝蜂冲进院子里，他们的鬼头刀见人就劈，邱顺爷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剁成肉酱。邱顺爷的大儿媳妇被轮奸后，士兵用刺刀从胸口以下划开口子，肝肠坠地。叛军骑兵血洗邱家庄，马鞍上挂着抢来的金银珠宝，放火烧了房子，浓烟滚滚升腾之际，向大部队伍奔去。
    宁远堡崔家庄。马廷贤的右翼部队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攻克了河西堡，从堡子向东北方面逃跑的人群塞满了马路。逃难人群塞满了宁远堡的村巷。当地人见这么多人逃跑，觉得奇怪，问出了什么事？来人说不好啦，快跑呀！叛军来了。敌兵杀人放火，抢劫财物，好多的青壮年男子汉被抓了壮丁。大家看着逃难的人群，一时没了主意。从街道上打听到这个消息。小伙计脚跟不离地向崔家庄跑去。小伙计汗流浃背气喘如牛，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给正躺在炕上抽大烟的崔掌柜。
    小伙计：
    “大掌柜！风声紧了，兵来了。”
    崔掌柜急忙丢了烟枪，一骨碌爬起来吃惊地问：
    “什么？兵来了？”
    崔掌柜趿鞋从庄院里走出来。“我的妈呀！”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。街道上人声鼎沸混乱无常。逃难的老百姓背着包袱，牵着牛，拉着驴，赶着羊。妇女们抱着孩子纷纷向龙景山和转转山上逃去。他们都是一些没有多少家财可带走的庄稼人，屁股一拍就走了，脚步快的人已经爬上龙景山山顶了。崔掌柜作难起来了，崔掌柜折身走进庄院，他看着满院的房子，满仓的粮食，成群的牛羊，二十多口人，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。这时全家男女老少圈住崔掌柜，他们神色慌张六神无主，要大掌柜赶快拿主意。崔掌柜明确告诉家人不跑。崔掌柜给护院炮手每人十块大洋，命令他们带着武器登上墙头。崔家庄里男女老少齐动手，滚着石碌碡从里面顶好庄门又用沙土填实了。崔掌柜仔细检查一番后，命令家人做好战斗准备。马廷贤的骑兵们在街道转悠了一圈儿，那些低矮破旧不堪的民宅里，除了没有带走的破碗烂罐，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，最后，他们把目标锁定在庄门紧闭的高宅大院。崔家庄在方圆百里之地是一个有名的殷实户，骡马拴了两槽，羊上千只，土地千顷。在凉州城和甘州城设商行，家境殷实光景好。崔掌柜之所以不愿逃走，就是怕别人抢了他的财产。几个骑兵跳下马，走近庄门，用皮靴踢着门板高声嚷：
    “开门！开门！”
    庄内无人应声。
    一个士兵：
    “马连长，没人理睬，咋办？”
    马连长：
    “烧。”
    几个兵找来干柴准备点火。这时候，一个兵从一户人家的院里搬来一架木梯，准备爬墙入院，几个兵爬梯子。炮手们发现敌兵爬梯子问崔掌柜咋办。崔掌柜瞪圆眼睛，下令开枪还击。炮手领命开枪，三个兵中弹掉下梯子，死了。骑兵们的枪声也响了，双方猛烈交火。崔家庄墙头的炮手们居高临下略占优势，一阵猛打，击毙十几名骑兵，骑兵被击退。马连长吃了大亏，见一时拿不下崔家庄。他马上调整了攻打此庄子的方案。这时正好从隔壁的屋子里抓来没有逃走的崔二蛋。崔二蛋是崔掌柜的一个远房侄子。马连长笑着对崔二蛋说：
    “你去告诉崔掌柜打开庄门，我们弄些草料就走人。”
    吓得六神无主的崔二蛋不知深浅答应去叫门，崔二蛋走近庄门高声喊：
    “叔——吔！我是二蛋。你们甭打了，快开门，人家马连长要些草料就走人。”
    崔掌柜在高墙大院里骂：
    “你娃子家知道个屁？跑来给我灌洋米汤。滚！”
    崔二蛋：
    “叔，你这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，怎么看不出来个深浅，马家军的大部队就在后面，你跟人家硬对硬，这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吗？惹人家干啥哩？你听我的话，开了庄门给人家赔礼道歉算哩。崔掌柜在院里走来走去，他思绪如麻。他经过仔细考虑，觉得侄儿的话似乎有些道理。马家军能破永昌县城，难道破不了他的高墙大院？现在，全家人的性命捏在他手里，一念之差，后果就会不堪设想。可是谁知道马家兵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啥药？如果打开庄门，士兵像狼一样涌进来，见人就杀，见物就抢，后悔莫及了。崔掌柜决定从高墙上溜下去，如果士兵不动他的一根毫毛，表明他们有诚意。如果他们对他不客气，家人就不要打开庄门。反正他是黄土涌到脖根的人了，无所谓了。全家人听了崔掌柜的这个大胆的计划，惊呆了。晚辈门齐刷刷跪到崔掌柜脚下，泣不成声。